我所知道的日常法师,俗姓黄氏,一九二九年出生于江苏省崇明县,是我的祖籍小同乡。一九四七年,他随叔父来台,进入台南工学院(成功大学前身)土木工程系就读,常寄住其同乡家,便是曾经担任教育部部长,现任中央研究院吴京院士的父母家,因而与吴京院士之间,有着一段兄弟之谊。
一九六五年,日常法师在苗栗狮头山元光寺,追随本明老法师剃度出家,当时我正在美浓闭关。出关以后,我到了新竹福严精舍探望印顺长老,也在那里见到了仁俊长老、演培长老和日常法师。我对日常法师的第一个印象,就是他很有威仪,非常的用功精进,专持念佛法门,他有一个专门用功礼拜阿弥陀佛的空间。当时跟我一起从大陆来台湾的同学幻生法师,在介绍日常法师时便说: “这是专修净土法门的日常法师。”日后,仁俊长老在新店建了“同净兰若”道场,日常法师也追随前往。奇妙的是,仁俊长老和印顺长老都不是修持净土法门的,而跟随身旁的日常法师却专门念佛。对此我曾经好奇地问他: “两位长老并没有专修念佛法门,为什么你一个人念佛呢?”他回答我说: “这没有关系啊!”一九七二年,仁俊长老转往美国弘法,日常法师也到了美国。
美国大觉寺所植下的情谊
我在日本留学期间,几次与在美国静养的印顺长老通信,长老病得很重,便由日常法师代笔写信给我。当时日常法师就随侍印顺长老,住在沈家桢居士的菩提精舍,甚至有一段期间,也住在沈居士的家中。
一九七五年底,我到了美国,住进美国佛教会的大觉寺,日常法师也在那里。那个时期大觉寺好热闹,诸如仁俊长老、敏智长老、寿冶长老与静海法师等都一起共住。只不过我到达时,寿冶长老已离开大觉寺,尔后静海法师与法云法师成立了自己的道场,也相继离开了,因此在大觉寺共住的法师,就只有仁俊、敏智、日常、通如和我五位法师了。
我初到纽约不久,正好赶上一股西方人禅修的热潮,当时美国有一位很活跃的禅师菲利普·凯普楼(Philip Kapleau),他写的一本书《禅门三柱》,非常畅销,后来也被顾法严居士翻成了中文。日常法师有一段时间就是跟着他在纽约上州的罗契斯特禅中心学禅,准备回大觉寺教禅修。可是日常法师听说我在闭关时,是用禅修的方法,也在日本留学期间学禅,而我日本的老师伴铁牛就是菲利普·凯普楼的老师安谷白云的同门师兄,他们都是原田祖岳的弟子。从日本禅修系统的辈分来看,我和菲利普·凯普楼是属于平辈,日常法师非常客气地要我担任禅修的老师,由他来担任我的助手,我则是希望由我们两个人一起来教。就这样,我和日常法师开始在大觉寺举办禅修活动,前后办了好几次的禅训班,从初级班到中级班,彼此之间的合作非常愉快。
那段期间来大觉寺学禅修的学生,多半是美国人。我自己本身不通英语,日常法师的英语能力直接可与美国人沟通,但是他很谦虚,坚持不做翻译,因此我们找到一位青年王明怡居士担任翻译。这群西方学生有十几人,他们都读过菲利普·凯普楼的书,希望我也能够带禅七,因此我们就借了沈家桢居士的菩提精舍举办了第一次禅七,这也是我平生所主持的第一场禅七。这次禅修,虽然是以我为主,实际上有二位老师,另一位就是日常法师,对于禅堂作息,以及对于学生身心的照顾上,他帮了我许多的忙。
与日常法师共住纽约大觉寺期间,曾经发生一件有趣的事,至今让我印象深刻。有一天,共住的敏智老法师去了纽约中国城,回程时搭地铁却迷了路。他是不记站名的,只记得最靠近大觉寺的地铁站附近,有一个明显的香烟广告牌,而接近出口的地方,有另一则广告。可是,当老法师走出地铁站的出口以后,走来走去,就是找不到大觉寺。他向一位警察问路,比手画脚地说要回大觉寺。这位警察也听不懂中文,就带着老法师去到一间广东人开设的洗衣店,听听看老法师究竟说些什么。而洗衣店的老板说,他在这里住很多年了,从来没听说过大觉寺。老法师想起身上有一张大觉寺的名片,便由警察先生帮他打了通电话回大觉寺。
当时住在大觉寺的法师之中,能够讲英语的,只有少数几人,日常法师的英语能力相当不错,因此常常是他接的电话。当天日常法师接到电话就问: “老法师,您人在哪里啊?”老法师说: “我就在大觉寺附近啊!”结果,警察先生告知日常法师的位置,从那里到大觉寺,有好几公里远。老法师虽然没有搭错车,却往相反的方向去了。
接过电话以后,便由日常法师开车,而我陪着他一起去接老法师。当天时间已经很晚了,一路上的能见度也不是很好,日常法师一路开车开得很吃力。当我们出现的时候,敏智老法师似乎有点不高兴地说: “大觉寺就在附近,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接我?”日常法师微笑着告诉老法师: “您老觉得很近,其实相当远哩!”这是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件事。
两人未竟的梦想
在仁俊法师和我前后担任大觉寺住持期间,虽然没有副住持这项职称,但实际上,日常法师就是做着副住持的工作,所有大觉寺一切对内对外的联系、交通、许多事务,由他负责,因此大家也就称他为副住持。当时所有的东西方居士们都很喜欢亲近他,因为他见到任何人,都是那么的友善,脸上总是绽放着那样真诚的笑容。我初期的西方弟子们,例如替我编写《牛的印迹》(Hoofprint of the Ox)的史蒂文森教授(Dan Stevenson)等,都非常怀念日常法师,认为日常法师也是他们的老师。对我个人而言,日常法师是早期我在西方弘法的一位善知识、一个好友,特别是在大觉寺期间,我们彼此之间缔结了非常深厚的道谊。
我和日常法师也曾经计划着一起到加拿大共创道场。那是因为当时有一位虚云老和尚的皈依弟子詹励吾居士,他在加拿大的多伦多乡下有一块土地,大约八十英亩,希望我把它建成禅宗的道场。因为大觉寺并不是一处纯粹的禅宗道场,在禅修之外,也经常接待各宗各派的善知识,当然也包括西藏的法王、仁波切以及喇嘛。既有此因缘,我便和日常法师商量着,一起到加拿大创建中国禅宗的道场。
只是,在因缘的阴错阳差之中,到加拿大创建道场,成了一个没能实现的梦。我没有去成加拿大,而是回到了台湾,接下中华佛教文化馆的法务与中国文化学院的教职,同时也担任了美国佛教会在台译经院的负责人。如此一来,我多半的时间留在台湾,无法兼顾大觉寺的住持,因而离开大觉寺;又历经纽约街头的流浪之后,才成立东初禅寺。这段期间,大觉寺也已经有了变化,道场改由比丘尼负责,日常法师也离开了。从此以后,我和日常法师互动的因缘,也就渐渐的减少了。
后来,我听说日常法师到了美国西部的洛杉矶发展,有很好的法缘;又听说他到了印度学藏传佛教,一九九二年在台湾建了僧团及好几处道场,新竹湖口的凤山寺是他们的本山。我曾经邀请他到农禅寺叙旧,一方面请教他到印度学法的心得,让我也能够成长,他说起在印度达兰莎拉亲近喇嘛和几位上师的过程。当时他已在凤山寺弘讲《菩提道次第广论》,也将历次所讲的内容集结成录音带发行。我也买了这套,这是一套影响深远的伟构巨作,根据它发展出了读书会,遍及台湾各地。
一生抱病修行,愈见道心
日常法师的一生,虽然没有成为公众人物,但是台湾的佛教界,都知道他很有成就,特别是读书会的影响,深入人心。现在台湾有许多的道场和善知识们,都很赞叹这个读书会的模式。一九九七年,他创设慈心有机农业发展基金会,鼓励农友们开设有机农场、栽培有机农作物;又成立里仁公司,开发安全健康食品及生活用品,做得非常成功,参与的人很多,甚至我也吃过他们所种植的有机蔬菜。可见日常法师既重视僧、尼的培养,也着重生产事业,这些都是他晚年的成就。
几年前,我与当时的教育部长吴京部长晤面时,吴部长问我,他有一位很好的兄弟,未出家前俗姓黄氏,已经好久不曾连络了,问我知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?我说: “我知道,部长要找的人,就是日常法师。”部长说: “对,就是日常法师,但是已经好久没有联系了。”我说: “很容易,只要我打个电话,就可以找到日常法师。”就这样,我给日常法师打了电话,也到了新竹凤山寺去探望他,受到非常热忱的接待。当时他说: “跟吴部长见面的事不必急,将来总是有机会的。”不久之后,我知道多年失联的吴部长与日常法师终于又见面了。
日常法师只比我年长一岁,他也和我有相似之处,那就是终生抱病,带病修行。这次听到他往生的消息,我的内心非常哀伤,佛教界少了一位善知识,我自己也少了一位好友。一个月前,有一位何英超居士告诉我说,日常法师的身体非常衰弱,已经必须坐轮椅代步。他说: “日常法师可能来日无多了,但是他的成就不会因此消失,尤其他的弟子们都非常优秀,对于日常法师传授的法门都很受用。将来台湾的佛教,由日常法师带领的系统,不仅不至于后继无人,反而会是源源不绝地发扬光大。”
日常法师于二○○ 四年十月十五日舍报示寂,我于十月二十四日率同男女二部的副都监及监院,前往他的凤山寺致悼,由其弟子如证方丈等接待,见有数百人的僧俗四众正在虔诵《大般若经》,为日常老和尚祈福。并知他所遗出家弟子男众有一百五十多人,女众有八十多人,都很年轻而好学有道心。我在这里祝福这位老友的门下弟子们,个个都是法门龙象,并祈这位老友早日乘愿再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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